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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白色强人》陪着你走06

  像是等待到站的班车，亦或是等待放晴的雨天，等待，让分秒的每次跳动无限延长。在日常比肩继踵人满为患的明城北的急诊室，等待更是亘古不变的主旋律。

   通常情况下，坐满了人的等候区还算是秩序井然，选择公立医院的医疗服务，相当于默认接受等候时间较长这个规则，但总有个别耐心不足的民众，分诊台的护士，便首先承受起了急躁的病人频繁问询的压力。

    在接连处理了一个鱼刺卡喉咙的老伯，一个误吞了食品干燥剂的小孩子，还有一个由于混合使用84消毒液和洁厕剂，造成氯气中毒的主妇之后。忙的还来不及喝上一口水的苏怡，感叹工作的日常就和开盲盒一样，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病患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来到这里。

     耳边传来一阵嘈杂，等候区的一对父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争执。

    “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，我看他这会也没什么事了，明天还要考试，回家算了。”孩子母亲来回的踱步，脸上写满急躁。

     “都等了这么久了，也不差这会了，我说去看门诊你又不想请假，孩子身体不舒服，你却只想着考试。”坐在孩子身旁的父亲，显然和母亲的意见不统一，而孩子似乎也见惯了父母意见不合的场面，低着头，小小的身子缩在金属凳上，眼神空洞的望着手中的课本。

     “已经是第3次了，每次都是在家里痛的打滚，结果呢，一次来的路上就没事了，一次到了医院门口没事，这次又是这样，你说他不是装病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刚刚在家里你也看到，儿子痛的脸都白了缩，怎么可能是装的，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 “我看他就是为了逃避学习写作业装的，一会医生就会给你检查清楚，如果连医生都说你什么事都没有，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。”

     分诊台的护士坐不住了，上前制止了这夫妻俩的争执。“先生，太太，这里是公共场合，麻烦你们冷静一点，不要打扰到其他人。”

    “护士，还要等多久啊，不如简单开点药我们就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这位太太，医院是不能随便开药给病人的，必须经过医生的检查，小朋友属于次紧急，麻烦您再耐心等待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不等了，我们现在就回家。”

     听到外面的声音，原本已经走向休息的苏怡，调转的步伐，向声音的源头走去。

     “什么事啊，外面这么吵？”

      “苏怡，你在这家医院啊。”没想到，当事人竟然是苏怡的高中同学。

     “陆莹，是你啊，你家小朋友不舒服？”

     “就是反复肚子痛，但是过一阵就没事了，他爸爸一定要来医院，不如你帮我先看一下。”

     “不好意思啊，医院有医院的规矩。”苏怡抬眼看了下墙上的叫号屏幕。“这会病人不多，最多再半个小时就能排到你了，既然都等了，也不差这一会了，一会我帮你看，再耐心等一下。”

    在安抚了自己的老同学之后，苏怡走回急诊室，脑海中浮现学生时期的影像，记忆中的陆莹，即使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，也能够在人群中闪闪发亮，因为，学霸无论走到哪里，都是自带光环。但是，眼前这位举止打扮都泯然于众人的主妇形象，很难再和过去的老同学联系到一起了。

     “小朋友，你叫什么名字，今年几岁呀？可不可以和医生姐姐说下，你哪里不舒服呢？”苏怡用上了亲切温柔的语调，。

     小男孩带着一脸怯怯的眼神，看了一眼苏怡，然后依然一言不发。孩子的妈妈忍不住了，“医生问，你就回答呀，干嘛不说话。”小男孩像是被吓到，眼镜直直的看着妈妈，依然不开口。

     “生病来医院呢，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，也不是到了医院，就要打针吃药的，如果你能好好地配合医生姐姐做完检查的话，我有一个小礼物，送给最勇敢的小男子汉的。”苏怡从白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彩色的卡片，在小男孩眼前晃了晃。

     小朋友的注意力立刻被苏怡手上的卡片吸引了。“给我看看。”终于，孩子主动开口说话，并伸出手臂，接过了苏怡手中的卡片。

    “哇，是十星的奥特曼闪卡哦。”

     曾经在儿科的经历让苏怡对小朋友的心态拿捏的准准的，看到孩子开始缓和的态度，抓紧时间进行问诊。

     “肚子哪里痛，你用手指一下，是这里吗？是什么样的痛呢，是一直的痛，还是一阵一阵的痛？今天有吃冰的东西吗？拉过便便了没……”

      完成了常规的问诊和抽血以后，苏怡的目光被孩子头顶上一小块光秃秃的头皮吸引了，她转头询问孩子的家长:“小朋友头顶这个位置有受过外伤吗？”

     “你自己跟医生说怎么回事”孩子的妈妈脸上堆满了嫌弃，而小男孩眼里刚刚涌起的笑意立刻黯淡了下来，他低下了头，似乎自己做了什么错事。

     苏怡看了两母子一眼，若有所思，便叫上一旁的护士，“麻烦你带这位太太出去，补充一下资料。”等到诊室里只有她和孩子时，苏怡耐心的哄着小朋友。

    “现在妈咪不在这里了，你能不能偷偷和我说一下，你的头上是怎么回事呀？”

     “上次妈妈不在家，爸爸陪我睡，他说，你怎么小小年纪就长白头发了，我就想把自己头发拔下来，看看有没有变白了。”

     “爸爸平时很少陪你吗？”

     “我不喜欢爸爸陪我。”

     “为什么呀？”

     “妈妈不喜欢爸爸，我也不喜欢。”小男孩越说越小声，一边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，苏怡这下又注意到，小男孩手指上指甲非常的短，仅仅覆盖了一半的指尖，这绝对不是日常的修剪能做到的。

      于是苏怡扮作漫不经心的问道“咦，你的指甲怎么这么短呀？你有没偷偷用牙齿咬指甲呀？”

    小男孩一听，整个人紧张起来，慌忙的摇着头说:“我没有，我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指甲里面很多细菌的，用牙齿啃，细菌就钻到你嘴里了，就会不舒服肚子疼了，你要答应医生姐姐，以后指甲长了，不可以用牙齿啃，一定要用指甲刀剪短，好不好。”

     小男孩顺从的点点头，随后，诊室的门帘被打开，男孩的妈妈走了进来，等不及苏怡开口，孩子的妈妈便率先出声。

      “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，他有没有装病？”

    苏怡迎上孩子母亲的目光，恢复了日常专业的口吻。

     “孩子多次的脐周围疼痛，血常规显示孩子的白细胞有增高，刚刚给他做了腹部彩超，发现肠系膜根部有多个低回声结节，是肿大的淋巴结，从症状看来，急性肠系膜淋巴结炎的可能性比较大。儿科医生一会就到，稳妥起见，今晚需要留院观察一下。”

     “不是吧，要留院，他明天还要考试呀。”

     靠理智压抑住心底升腾起的不悦，苏怡拉着陆莹走出诊室的门帘外，背对着孩子的方向，耐心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。

     “除了肠胃的问题之外，我刚刚发现孩子有出现啃指甲和拔头发的情况，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他长期处于压力或者比较焦虑的情绪中呢？”

    “现在的小孩子哪个没点压力，你说的这些都是他的坏毛病，不知道讲了多少次，就是不改。”

     “可能不是坏毛病这么简单，可以的话，建议您带着孩子见一下心理医生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吧，都是小事情，来一趟医院太耽误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  陆莹充满抗拒的回应，让苏怡也不好再坚持什么，她顿了顿，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对方。

     “那有需要你再跟我联系吧，我还有事要忙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收工之后，满脸乌云的苏怡，坐上副驾驶后，连日常迟钝的唐明都感受到了车内骤降的气压，一路上苏怡一言不发，双眼出神地望向窗外。

    经历过苏嘉聪的事件后，苏怡不再对任何一个父母对待子女的方式做出评判。在A&E遇到任何匪夷所思的人和事，她都能在工作结束之后，及时的抽离。但今天遇到陆莹俩母子后，苏怡的情绪一直不能平复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，很累吗？”唐明看出苏怡与往常的不同。

    “今天遇到我高中同学，带她孩子来看病，小朋友才6岁，我真的，从没见过哪个妈妈，对孩子这么冷漠的。”忍了一个晚上，苏怡此时不吐不快。

    “收工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，有些事不是看表面这么简单的。”

     “你见过哪个妈妈进急诊室还带着课本的，连候诊的时间都不放过，然后一直怀疑孩子在装病，简直不可思议。”

     “香港的小朋友学习压力那么大，从小就要开始适应竞争，出现几个怪兽家长也没什么奇怪的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那同学，以前读书又厉害能力又强，后来听说她很早就结婚生子了，没想到现在，整个人都变了，如果建立家庭之后，让一个原本那么优秀的人变得这样，那进入婚姻的意义是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呀，你……不会是想悔婚吧，都排期递交通知书了”唐明一紧张，不知不觉的把目光转向苏怡，而忘了和前车保持安全车距，等回过神来时，连忙急踩刹车，差点发生追尾。

    “喂，小心开车呀。”原本还在为同学的现状唏嘘不已的苏怡，被唐明没由来的紧张给逗笑了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觉得，她的小孩好可怜。”苏怡心中十分不解，每个孩子不都应该被父母珍视和善待的吗？为什么陆莹看向他孩子的眼神，是各种的不耐烦和嫌弃。又是什么样的家庭氛围，能让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出现心理问题呢？

    苏怡希望自己能够做点什么，可以帮助到同学，但思考了好一阵，却丝毫理不出头绪。她把自己的长发放下，拨散后又重新挽起。脑海中的各种设问加上情绪，像团缠的乱七八糟的的线团，怎么理，都找不到端头。

     “算啦，不烦别人的事了，也许以后我自己当妈妈，也未必做的比她好呢。”苏怡自嘲到，但是话一出口，来自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，没由来的一颤，像是突然落进深潭的钟乳岩，穿过深邃悠长的洞穴，传出的回响。

    车内寂静了好一阵，俩人默契的停止了讨论，任由夜色夹杂着道路两旁的灯光弥漫整个车厢。停好车后，唐明如同往常一样，拎上两人的包，在苏怡按下电梯键之前，将她裹进自己的臂弯。

     “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很棒的母亲，我对你有信心哦，真的。”配上这句话的，是唐明写满真诚的笑脸。

     “谢谢你哦，这么给我面子啊。”半晌，苏怡才给了回应，虽然觉得唐明安慰人的水平永远只有小学生的程度，但对苏怡的效果，却是极好的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后天清晨

    听说了陆莹的孩子可以出院了，苏怡专门上到儿科病房，想探望一下那个让她心疼好久的小男孩。

    见到病房内，孩子日渐康复，爸爸在陪孩子吃早餐，而妈妈在收拾物品，一家三口十分融洽的场景，给了这个工作日的早晨一个极好的开端。

    见到苏怡专门到来的探望，陆莹连忙起身，微笑着迎上去。

     “苏怡，这次真的要多谢你，我差点就耽误孩子的治疗了。”

     “也要你肯配合才行呀，毕业后这么久没见了，有空聊两句？”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儿科病房楼层的大厅处，两位许久未见面的老同学，坐在长椅上，甚是亲切的交谈，浅浅的晨曦透过落地的玻璃窗，好似为两人打上一层少女感的滤镜，笑谈间，仿佛回到青春年少时。

    “真难得，你们还在一起。”苏怡望着昔日同窗，百感交集。

    “那时候毕业十周年回母校，我们的老师，那时候已经是副校长了，见到我们两个，眼睛都瞪圆了，哇，你们两个还在一起啊，想想也是很搞笑。”

   “当时确实轰动，大家都觉得你们很配。”在高中校园里，学霸和校草的组合，很难不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。

    “年轻不懂事啊，拍拖和结婚是两码事。看看我现在，生了孩子，一点事业心都没了，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。”

    “能把小朋友培养长大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，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“你说的对，这两年为了准备他升小学，我们确实给了他不少压力，回忆起来，每次和他爸爸起了争执之后，他都多少会有身体不舒服的情况。”

    “小朋友的世界很单纯的，在他们的潜意识中，会认为爸爸妈妈的争吵都是自己的错，所以自己需要出现一些状况，爸爸妈妈就会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，这样就不会继续争吵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没想到这些，我只希望他学业优秀，能出类拔萃，但是越逼得紧，他的表现就越一般。每次成绩不理想，我和他爸爸的矛盾就越来越多，搞得孩子出现身心都有问题我都不知道，我这个妈妈是不是很差劲。”

    “千万别这么想，看的出来，你付出了很多，你是不是太累了呢？”苏怡说着，轻轻用自己的手，覆上了陆莹的手背，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轻微的震颤。

     陆莹在极力的忍住充盈的泪光，仿佛下一秒就会决堤，她透着鼻音的声音，幽幽的说:“你们做医生的，再忙都有收工的时候，而我们做妈妈的，一年365天，永远都是24小时on call，都做到这样了，孩子成绩不好，妈妈始终是是第一个被责怪的。”

  “所以你紧张考试多过紧张孩子的身体，你认为，只能用孩子的成绩来评价妈妈的付出吗？还是你的孩子只能用试卷上的分数来评价呢？”说着说着，苏怡有了些许的激动。

     “你要记住，你首先是你自己，然后才是一个妻子，一个妈妈。”苏怡看着眼前的陆莹，始终无法舒展的眉头，和时刻紧绷的状态，能清晰的让身边的人，觉察到她的不开心。依稀间，苏怡似乎看到了，从前那个把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自己，那时的她，纵使和他相爱着，却渐渐失去了快乐的能力。

    苏怡拉起陆莹的手，带着她，慢慢走过儿科病房长长的走廊，每个房间门口短暂闪过的画面，都记录着一个个家庭的忧愁和快乐。

    “来到这里的家长，都只有一个心愿，就是希望孩子能健健康康。”苏怡的眼睛望向远方，有些情绪在心中悄然滋长。

    “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做人母亲的，好好珍惜你的孩子，孩子最希望的，就是妈妈能开心一点，妈妈的状态好了，孩子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的。”走到了电梯口，苏怡在分别前，郑重其事的说。

    “我会的，谢谢你！”陆莹发自内心的向苏怡表达自己的感谢，孩子的这趟入院经历，给了她很多的启示。对待孩子，对待家庭甚至对待自己，这些都是需要终身学习的课题。

    获得启示的，何尝仅有陆莹一个人呢。回到了熙熙攘攘的急诊室，收拾好心情投入工作中的苏怡，心情甚是愉悦。

    有一份能够救死扶伤，体现自身价值感的工作，有失而复得且时刻被彼此需要着的爱人，有健康的身体，有三两知心的好友，今日所有的拥有，都值得感恩，不是么。

  命运中，所给予的一切，都是礼物。